前些日子,姑姑送來幾節苦筍,從來拋棄在菜盆間,來不迭細細品味,暗昧的忘了它們的生存
我說:“你們什么地方捕獲的麻雀?我都很久沒有聽到鳥的叫聲了,你們也太殘忍了點吧!”老板娘油光的臉上顯出一臉鄙夷的神色,說:“麻雀是害蟲,吃幾只有什么大驚小怪,你不忍心,你就烤點其它的吧!”那一刻僅有的那點興致一掃而光
我領著孩子走在城市的燈火里,眼前盡是那幾串麻雀血淋淋的頭顱,心中的無奈與悲哀一點一點地蔓延,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古樸、蒼涼、生動、樸實,鳥鳴聲聲,蟲兒啾啾的小村莊
此刻那個小村莊一定在聲聲的鳥鳴中,靜謐的暮色中,淙淙的流水聲中,陣陣的麥香中安然入睡了
那一年,文友們聚會在山丹焉支山腳下安靜臥著的一個小村莊一-中和村
那天車剛停穩,眼前就顯現出一條河,清清的河水生動歡快的流淌,遠處綠樹掩映之中零星點綴著農舍,那條河就像一條護村河,如一條白色的飄帶飄向遠方
坐在水中的大石頭上,看著圓潤如玉的卵被流洗得潔凈而又樸實,每一塊都很有個性
忽然我聽到了幾聲特別清脆而又響亮的鳥叫聲,順著鳥叫聲,我驚詫于自己的視線,我看到了天空中成群的鳥兒起起落落,隨意自在,似乎在歡迎這些遠方的游人
那一刻,我才知道,很久了我沒有看到過鳥兒輕盈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優美的弧線了,很久了我沒有聽到鳥兒清脆的叫聲在我心中蕩起層層漣漪了
/> 不用聚精匯神,停止飄零的我,就被光禿禿的樹枝上彈響的沙沙繁音,一陣緊似一陣地鼓動了耳膜,十分清晰
斜斜的一瞥,竟然與太陽光擲在樹條上砸出一片細密音符里同樣是斜斜遞來的歡快,遇了個正著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荒涼成了行為的習慣,不斷沿了蕭瑟的蹤影,硬生生地從我的臉部毛孔和手指尖擠入,欲用彷徨與不安的姿勢,占領身體的每一寸空間
肌肉、筋絡、骨骼和皮膚已經停止了無謂的抵抗,失去活躍的意識里也被我自己潦倒的影子盤踞,除了血脈搏動和呼吸絕不停息的輕顫
依然自若,并無可嘆可憐可悲可喜的意味,而且就是連那剩下的痕跡,也感覺無從尋覓
置身于如是情形,不是被嚴寒侵襲得麻木不仁,而是終于有淡淡的陽光睥睨著光禿禿的樹枝,光禿禿的山巒,還有光禿禿的石頭
我時常就是這樣與冬天融合,于是才從徹底放棄抵抗或是拒絕的姿勢里,體味到暗暗地有一股暖流,從光禿禿的樹枝上彈響的沙沙繁音中追來,開始撩撥我的心,就象雖然是在嚴冬,只要太陽一出來,掩藏在土壤下面的草根,就獲得了一次蠢蠢欲動的機會
收不回來的是隨刺骨寒風撒落地面的眼光,一遍又一遍地搜尋
風沒有駐足的意思,一落到地面就四下亂竄,精疲力竭的追趕中,目光終于找到停下來的理由
一塊大石頭立在禿樹的不遠處,端詳它們之間的投機情形,親昵的密談時間顯然少則也有三、五年之長久了,就連石頭上面欹側的樹根,還有旁邊披離的宿草,都被吸引,立了耳朵細細傾聽
在這蕭瑟的冬天,他們還能商量什么?不由自主,我的目光站定在宿草的身旁
宿草已經枯萎,越來越厚重的污褐色,沉凝在草的身上,并欲繼續向著草的根部垂垂下墜,張狂而又霸道
時序的遷流逼迫我換了厚厚的冬衣,而宿草卻沒有冬衣可穿,我籍此便料定,必有寒冷的風在背后推擁著,所以污褐色在草的身上才走得那樣的恣意和貪婪,恨不得一口將殘存的綠色徹底吞噬
如此黯淡的寒姿,也走在了我意識里潦倒的影子上,不由分說地鉤惹出我的遲暮之感
昔日鮮活的綠色,難道真的就隨了季節的交替,送進迷迷茫茫冰凍般寂寞的鄉土?小草的生命也隨之終結而回歸冥界了?尋覓的思緒軟洋洋彈著腰肢不自支持了,原來是尚可片片掇拾的鮮明印象從草的身上傳來,將思緒給岔開了
殘留在草上的綠色,正在全力抵御污褐色的侵略,激烈的搏斗聲分明可以聽見,慘烈的場面分明可以看見
頓然全身俯仰都不自如起來,一心瑟瑟的顫著,微微的欹著,輕輕的躑躅著,在這個盛滿蕭瑟光氣的冬天
面對小草如是不屈的抗爭,寒夜來了只有納頭困倒,清晨來了骨碌碌爬起身來,再次沉浸在無奈的回憶或是向了寒冷哀怨悲嘆的我,羞愧的滋味自是難受無比
想起來真的不免黯然寡色,一如置身在樹蔭下的草
我預期用視線把更多的太陽光引導在草的身上,以便微微的熱量能夠爬到她的肢體上
努力終究還是失敗了
拔地而立的大樹,拼命伸了禿禿的枝條,恣意招攬著陽光,即使累得氣喘吁吁也不愿意停歇,并且還不時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瞥向下面的草,張揚的情形里,欲把草牢牢囚在陰影里的企圖,清晰明了
不忍多看一眼的目光,免不了就會與石頭遭遇
坡上順勢而下凌亂地聳立著不少的頑石,霸道地盤踞在草準備走過的路上
倘若我落在草身上的目光,沿了草未來希望鋪展的方向出發,必然會撞在類似于墻的石頭身上,即使轉彎抹角,繞過了一道墻,頃刻間面前又會豎起另外一道墻,似乎永遠繞不出個豁然開朗的面目
早先伏在地上的幾片黃葉,禁不住寒風的誘惑,竭了殘存在身體里最后一絲氣力,騰身舞了起來,仿佛這樣就能夠吸引陽光的憐憫,從而把它攜至溫暖的地方
然而黃葉未曾料到,縱令翱翔,也只不過是在尺余的空間罷了,最終還是逃不過摔在石頭身上,傳來一陣玻璃破碎般聲音的結果
不是黃葉命苦,而是它完全枯竭而亡的心,怎么也無法孕育一次精彩
草的命運就不是這樣的
因了對土壤的不移眷戀,即便大樹掠奪了陽光,頑石封堵了去路,草依舊能夠從土壤中獲得迎接磨礪的力量,從土壤的營養中覓到沖破樊籠的真正勇氣
感覺冥冥之中有對白的聲音遞來
大樹對草說:我輕而易舉就可以用陰影囚禁你!草對樹說:感謝你提供的陰影,讓我有機會反思過去的紊亂
石頭岔嘴道:我也要將草徹底封堵窒息!草平和回答:感謝你賜予的封堵,使我懂得了如何在內斂中積蓄精銳
嚴冬里的草,住在大樹和石頭設下的圈套里,褪了綠色,枯了外表,那不是她畏懼的姿勢,而是她在靜謐之中發下沖出樊籠的誓言和醞釀突圍的力氣
許多時候,我覺得自己連草都不如——住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鐵欄里,我還蔑視草的生命,實在是無知而可笑
強制吾心,一念不著,這樣的滋味如何? 一直在我身旁糾纏的風,終于追了太陽而去,沒有留下絲毫蹤跡,以至于銀白色的霧氣,得以乘虛而入,騰騰地暈了樹木和石頭的輪廓
不是黃昏,勝似黃昏
釀雪的天空里,灰色就是這樣拒絕我的視線,惟有感覺,還有草的殘綠穿過朦朧,將一個深情的吻飛在了我的臉上
俯身細看,枯萎的草此刻正緊緊地貼在地面,力圖以自己瘦弱的身軀為土壤御寒
漸漸覺得即使穿了厚厚冬衣也抵擋不住酷冷的我,有些凄然
縈繞的霧,竟然開始用濕氣,把草的全身擲得一塌糊涂,若換著是我,早擁了一團寒色尋覓歸途了
然而,走了的是我的意識,留下來的,是草呵護泥土的意志
相信在這個時間里,人的心中再沒有了回憶
從霧里沒有傳來草的消息,傳來的僅僅是草寂靜從容的眼神
寂寞里有多少秘密,承受又是多么不易,這些沒有人知道,或者就干脆不想知道
無論濃霧使出怎樣的解數,來了又去,去了再來的涌動,終究無法將草的意志消化在胃里
不能征服的背后,繼之而來的是霧對草的敬佩,在草的面前顫栗的同時,霧紛紛虔誠地向了草的身體斂息輕步走去,心甘情愿與草殘存的綠色交融,草的周圍瞬間就衍射出一片淡綠
霧被綠色同化,不能說它原本長在草叢中,這世界無物與它接近,除了綠的定義
我已預矚有明艷的笑,從宿草殘留的綠色中出發,這不,想著想著它就與我邂逅,感覺精神一下子就被提升到了澄明潔凈的境地
勿須懸談妙諦,綠色本身就是草一生奉獻的精神所在,由不得辯解
微笑的草,微笑的綠,醉倒在大地的懷抱里,無聲地在嚴寒的包圍中燃燒生命,貢獻樸實無華的愛
說是釀雪,而雪始終不來
在被冬天篡改了綠色的日子里,心仍然沒有枯萎的草,期盼著落雪的早日到來,以便在被雪的浸潤中逐漸泥濘的土壤里,找到一次意外繁殖自己的機會,將深藏了一個冬天的活力釋放到艱難跋涉的路上,制造拱出泥土的奮起姿勢,與陽光一道奏鳴一曲春天的故事
說眼光在寒冷的冬天里行走是在搬運一種情緒,一點也不為過
譬如我現在的情緒經過目光的搬運,就找到了一個興奮的理由——我看見了被嚴冬遮蔽了的,僅僅是草的綠色和人的真實,在灰沉沉的混沌冬天或是飄雪的泥濘中,誰不是這般一個模糊的樣子?而那始終無法遮蔽掉的,是草的奉獻精神在流淌中繼續綻放
漸漸鮮活起來的意識,令我由不得自己地追憶起冬天以外的綠草,還有綠草對我說的那句話:我不奢求人們欣賞我,我只希望在寂寞的曠野里靜靜綻放
變換不了的實際常常是弄虛作假,所以有了變換本人
變換不了的前提常常是眼能手低,所以有了變換目標
變換不了的道路常常是目的缺點,所以有了變換思想
變換不了的得意常常是奢儉攙雜,所以有了變換物資
買了門票,踏著被歲月風雨侵蝕的石階,仿佛貼近了一段段鮮活的記憶
跨入大門,穿過狹窄的過道,展現在眼前的是四方的庭院:三面房屋,一堵墻,圍成了這方天地
忽然想起《故鄉》里的一句話:“……只看見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
”抬頭看天,果然是四角的
再看那墻,青綠色,不高,卻足以擋住外面的世界
先生當年曾有過的那種被束縛的感覺,不禁油然而生